劉連仁,山東省高密縣人,1944年9月被日軍強行擄到北海道,并被強迫在北海道某煤礦從事勞動;1945年7月逃脫,此后在北海道山林中度過了13年艱苦的野人生活;1958年回國。1996年3月,他向日本法院控告日本政府,要求日本政府作出道歉并支付2000萬日元的賠償。2000年9月2日,他因胃癌去世,享年87歲。按照他的遺愿,他的家人繼續進行訴訟。2001年7月12日,日本東京地方法庭判決日本政府賠償劉連仁2000萬日元。
禍從天降
劉連仁是山東省高密縣井溝鎮草泊村農民。1944年農歷八月廿七,正是農民忙著播種小麥的季節。31歲的劉連仁剛下地種完麥子回家,同村人吳天富前去叫他吃午飯,商量請他去幫忙料理喪事。劉連仁推辭不過,手里拿了塊熟地瓜吃著便向外走,不料一出門就遇到一伙偽軍,不由分說就被綁了起來。當天村里共有20多人被抓,但沒走出村頭,各家人都湊錢把人贖了回去。只有劉連仁家里沒錢,被當做無業游民抓走了。沒想到這一走就是14年。
原來那幫偽軍是專門替日本鬼子下鄉抓勞工的。劉連仁被押解到高密縣城,和他關在一起的有80多人,都是高密、諸城、膠州一帶的貧苦百姓。他們曾兩次集體逃跑沒有成功,有6個人在逃跑時被鬼子開槍打死,劉連仁腦門上也中了一槍。
不久,劉連仁同許多同胞一道,在日本兵的刺刀押解之下,被帶到青島。他們被關押在偽勞工協會,換上舊軍裝,照了相,逼著按了手印。10月11日,劉連仁同800名同胞一起在青島大港碼頭被逼上日本“普魯特”號輪船,被當成“俘虜兵”,裝入運貨的船艙,運往日本。
地獄般的生活
輪船在海上航行了六天六夜,他們在日本一個叫門司的地方下了船,而后到達北海道空知支廳沼田町,分配到一個叫“明治礦業股份公司沼和礦業所”的礦山做苦工。這一天是1944年11月3日。
11月的北海道已是冰天雪地,連樹木也凍裂了皮。200名勞工每天只發一袋半粗面粉,連喝面糊糊都不夠。沒辦法,只好摻些野菜、果渣、橡子面甚至木屑,煮成稀糊,每人喝上一碗。有些人餓極了,就從垃圾箱里揀日本人扔掉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吃,也有的人跑到日本人伙房的污水缸里偷撈飯渣填肚子。
在這種生活條件下,勞工們開始下礦井挖煤了。礦洞里黑乎乎的,也沒有安全設備,空氣中彌漫著臟臭味。每人每天必須挖出2噸煤,完不成定量,日本人不但不讓吃飯、休息,還用皮鞭抽、皮靴踢,經常把人打得皮開肉綻,鮮血直流。礦井里,塌方掉煤塊砸死砸傷人是常有的事。受了傷不給治療,更不準休息,許多人就這樣被活活折磨死了。有時,劉連仁被叫去挖埋在煤下的死尸,挖出來的尸首臉漲得發紫,齜牙咧嘴,眼珠子都鼓了出來,看了令人毛骨悚然。
為了能完成規定的產量,劉連仁想了一個辦法,早晨喝點稀飯,再多喝水,把肚皮撐起來,省下那個惟一的窩窩頭,揣在懷里留著下井干活餓極了再吃。不過不能讓監工看見,只好藏在煤塊下??墒堑V井里老鼠太多,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老鼠偷吃掉。
有一次,劉連仁的一位難友藏的干糧被老鼠吃了,他餓得直冒虛汗,干活沒了力氣。日本監工發現后舉鞭就打,這位難友忍無可忍,順手一掄鐵锨,劈中那個家伙。這下可惹下大禍,日本人剝光了他的衣服,綁在一棵樹上用冷水潑,一會兒便成了一個冰人。就這樣,中國同胞被砸死、累死、餓死、凍死。不到8個月,200名勞工只剩下70多人。
逃出虎口進深山
這種地獄般的生活誰能忍受?劉連仁下定決心,即使被抓回來殺了,也要逃跑。他把逃走的想法告訴了同鄉難友鄧撰友、陳增福、陳國起和杜貴香,得到了異口同聲的響應。1945年7月31日,剛吃完晚飯,劉連仁和四個老鄉瞅準機會沖進廚房搶了一些干糧,不顧敵人開槍示警,翻墻而逃。墻外是一個糞便池,他們拼命從池子里爬出,一口氣狂跑,終于擺脫了監工的追捕。
從此,劉連仁他們開始了異國他鄉的流亡生活。往哪里去呢?他們以為西北方向會有通往祖國東三省的旱路。憑著大樹上綠苔的多少,太陽的出沒,他們在深山中好容易才辨明了西北方向。
一天,他們爬上一道山崗,望見山下有日本婦女、老人在田里勞動。日本人種的莊稼開著誘人的小白花。強烈的饑餓感涌上心頭。劉連仁對大家說:“走,到山下弄點吃的,不然會餓死的?!闭f完,他率領四個老鄉下了山。他們剛到山腳下,忽然聽到竹林里沙沙作響,竹枝動處有人影晃動。壞了!被日本人發現了。二十幾個日本人形成了一個包圍圈。雖然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和婦女,但5個人早在煤礦就被折磨得皮包骨,除了逃跑別無他法。劉連仁跑出一程回頭再看,只剩下陳國起、杜貴香跟在后頭,顯然,鄧撰友、陳增福被日本人抓走了。想到這兩位患難兄弟兇多吉少,三個人禁不住慟哭起來。這次下山,使他們失去了兩位難友,但意外地發現地里開白花的是土豆,從此,他們白天在山里轉,夜里下山挖土豆吃。
幾天以后,劉連仁等走到海邊,發現海邊有冒著白煙的火車。他們想,日本有鐵路通往朝鮮,到了朝鮮再往北不就是咱們的東三省嗎?于是三人決定,白天躲在山里,晚上沿著鐵路往北走。有一次正走著,突然碰到鐵路上的人,只隔幾步的距離,跑已經來不及了。對方問話,多虧三人都會幾句日語,黑里含含糊糊地居然應付過去了。又有一次,三人在山上一棵樹下休息,一只狗熊迎面走來,嚇得大家直打哆嗦。劉連仁年齡大幾歲,閱歷多一些,他忽然想起在家鄉時老人講的故事,說狗熊雖厲害,但不吃死人。于是三人立刻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,連氣也不敢喘。果然,狗熊好像沒發現有人,掉頭走了,他們才幸免葬身熊腹。
北海道的天氣令人討厭,6月才化完雪,9月又飄起雪花來。地上有積雪,落下腳印少不了引人來找,再遭到毒手。怎么辦呢?惟一的辦法就是在山里找個洞穴躲起來,過了冬天再想辦法。他們踏遍了山山嶺嶺,也沒找到一個理想的山洞,大家失望了。劉連仁說:“沒有山洞我們可以自己動手挖,先避過寒冬再說?!彼麄儚蔫F路邊工棚里找到了一把舊鐵鍬,選了一個僻靜的山溝,就開始挖洞,同時夜里還要下山搜集過冬的食物,海帶、魚干、土豆,凡能充饑的什么都要。挖好洞,存下些口糧,大雪隨之就封山了,再出去活動就會被人發現。
于是三人蜷縮在洞里開始過冬。天氣太冷了,他們從田野揀來紙袋子,用榆樹皮纏成繩子綁在身上御寒。漫長的冬季,存的口糧不夠吃,他們都自覺省吃儉用,餓極了吃口海帶、啃口土豆、舔口雪水,算是一頓飯。為了減少饑餓的感覺,縮短冬日之苦,他們學習動物冬眠,多睡覺少活動。后來大雪封住了洞口,透不過氣來,扒了十幾尺深,才露出個口子來,雪花順著洞口飄進來,身上像被刀割,簡直要把皮撕裂開似的。封一次扒一次,就這樣提心吊膽地熬過了第一個穴居的冬天。
盼到第二年天暖雪化,掐指一算,已在洞里呆了半年多。乍一出來,個個面色發白,雙腿麻木,見光流淚,渾身酸痛,已經不會走路了。他們用手揉搓著雙腿,扶著樹木重新學習走路。練習了好久,才慢慢恢復走動。
能走路還得想辦法回祖國,三人決定漂海。一個月夜,三人發現一條小船,就揚帆下海,可是船往西北漂了一會兒,又往回漂。原來是東南風刮到山谷又折回來。三番五次總是漂不出去,眼看天亮只好回來,漂?;貒罱K失敗了。
后來,他們碰到一個60歲左右的漁民,看樣子很善良,就央求他送他們海。這老漁民擔心落個叛國罪,搖頭拒絕了。這樣不但沒得到幫助,還引來了日本人搜山。三人在山里躲了五六天,看看沒有動靜,估計搜山的日本人可能撤退,想下山找點吃的。誰知途中碰上了20多個日本人,原來日本人并沒有撤走。他們猝不及防,兩個同伴被抓走了。
五位同胞一起逃出虎口,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,劉連仁絕望了?!霸撌俏颐^的時候了,與其被他們抓去活活折磨死,還不如自行了斷痛快?!彼?。劉連仁抹掉臉上的淚珠,面朝祖國跪拜了親人,慢慢地挽起了草繩,搭上了樹枝……誰知這條草繩日久腐爛,劉連仁身材高大,一上吊繩子斷了,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。劉連仁掙扎著爬起來,坐在石頭上又想:我劉連仁自幼沒做過虧心事,被日本人抓了勞工,吃盡了苦頭,活到如今,為什么要落個這樣的下場?不能死,要活下去!
雖然是穴居野外,也得想法弄鍋找火吃熟食。劉連仁每次下山搞食物,都留心找火柴和煮飯用的炊具,費了一年工夫,他弄到了一個新火爐和一把質量不錯的小鐵壺,這就是他的鍋灶了。爐和壺成了劉連仁的伙伴,幫他生活下來。第三年找到了一把雨傘和雨布,下雨不怕了;第五年找到了兩根針,衣鞋破了可以縫補縫補:在第六年,又找到了一件美式軍大衣,既當衣服又當被子。就這樣一春復一春,一冬復一冬,過著辛酸的生活。
有一次,一個采栗子的女人在山上遇到了他,嚇得鬼哭狼嚎般地逃下山去。她怎么嚇成這個樣子!劉連仁邊想邊到小河邊一照,哎呀!自己也嚇了一跳,原來由于長期沒剃頭刮胡,須發蓬松,污垢滿面,衣著襤褸,活像一個野人。
結束13年的野人生活
劉連仁把一年分成兩季,下雪是冬季,化雪是夏季;月亮圓一次是一個月,太陽升一次是一天。他就這樣盤算著日子,迎來了第十三個冬季。一個偶然的機會,他在一架打稻機旁,找到了半袋大米,一桶煤油。真是好運氣,恐怕這是十幾年來最舒服的一個冬天了。他省吃儉用,直到來年1月還有米和油。
因為這年燒火較多,洞上很厚的積雪讓熱氣化出碗口大的一個空隙,可以窺見青天,并聽到外邊的動靜。一天,洞外傳來嚓嚓之音,劉連仁出去一看,只見外邊全是人的腳印,頓時感到自己被人發覺了。原來那是一個叫夸田清治的獵戶,在追野兔時發現了劉連仁住的洞口。時間是1958年2月8日。劉連仁只好逃了出去,但因為嚴寒,晚上還得回洞休息。幾天后,夸田清治帶著10多個人找到了劉連仁,劉連仁奮力搏斗,終于再次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。起初日本政府誣蔑他是非法入境的特務,在東京華僑協會和日本紅十字會等友好團體的大力幫助下,劉連仁被證實是日軍侵華時抓來的勞工。1958年4月10日,在祖國的關懷和中日友好人士的幫助下,劉連仁踏上了歸國之途。